撰文- 胡金灝 獸醫師
腫瘤治療，大家都很喜歡詢問一個問題，這個之後會不會復發？
我想問這個問題前，首先也許要知道腫瘤形成的原因。雖然目前一些細節仍然在研究中，不過依據Douglas Hanahan於去年１月在Cancer Discovery這篇期刊中對腫瘤印記的整理＂Hallmarks of Cancer: New Dimensions＂（出處附註在留言），腫瘤的形成，可以簡化成”細胞變異”與”免疫逃脫”，兩個大方向。
細胞變異在2000年以前是最大的研究方向，畢竟經過病理與生化的檢驗之後，大家基本同意一件事：除了極少數的腫瘤以外（我也只知道一個叫傳染性花柳性腫瘤ＴＶＴ），腫瘤並非外來物，其實都是患者自己的細胞。至於是甚麼造成的？通常都是基因突變的結果，舉凡輻射、藥物、吸菸、飲酒、汙染、病毒、植物（銀膠菊），甚至近年發現慢性發炎、壓力與遺傳這些與自體影響比較大的因素，與腫瘤形成的關係也慢慢地明朗起來。
細胞變異到腫瘤的產生，還需要經過免疫系統這一關。
免疫系統就像一個身體工廠生產線上的品管，負責將變異的細胞挑出來，或者把他收在倉庫裡以免劣質品溜進市場破壞商譽。然而總有那麼一天，這工廠出來的大多產品已經跟不上時代，甚至有些不良品開始劣幣驅逐良幣，占用了大部分工廠的資源，產出他們的同類，勞苦功高的免疫系統也漸漸力不從心。這時候，就是我們所熟知＂腫瘤＂，甚至＂癌症＂這種疾病的出現。
回到開頭，腫瘤會不會復發？嗯，我也希望他不會。有句話叫病來如山倒，病去如抽絲。而這通常是在講外感疾病。內生性的疾病，或稱慢性病，這絲通常得慢慢抽，甚至抽它一輩子。腫瘤的病程可能是急性的，但它的形成則絕對是慢性病的範疇。聽了上面這落落長的原由，在腫瘤的治療上除了現有狀況的排除，如化療、放療、手術以外，飲食與生活方式的調整，營養的平衡補充，環境致病因素的移除，都是不可或缺的；如果覺得一次手術切除或者做個幾次治療，就期望腫瘤永遠不再發生，很明顯是不切實際的期待。
就從兩隻鼻咽癌（Nasal pharyngal adenocarcinoma）的動物說起吧，因為是對照，為免當事人觸景傷情，我不會用真實的動物名字，請大家見諒。
小白與小葉，他們倆來接受免疫治療的時間前後差不超過一個月，病程、接受的治療都一模一樣，都是流鼻血不停，後來採樣確診是鼻腔惡性腫瘤，都接受過放射線治療，希望可以進行免疫治療，延長復發的可能性。
因此他們也接受了一模一樣的療程。經過手術切除，病理確診以及放射線照射過後，都沒有腫瘤可採，所以都以細胞治療為主。兩邊經過治療，都出現過打噴嚏噴出肉塊的情形。症狀類似到有時候做臨床你真的會感覺邪門，平常都很少見的case，都同時間一連來個兩三隻，而且都令人驚訝的相似。
小白是隻驕縱的老瑪爾濟斯，因為同時有心臟問題，主人照顧的無微不至。有次治療的時候小白大概覺得煩了，給水也不要，點心也不吃，躁動不安怪叫加咬人，主人被他弄得焦頭爛額。
我看不下去：”不然我幫你抱吧？”哪是照顧，根本是侍奉了，治療還有50幾分鐘呀。
主人可能也沒輒了，姑且讓這個一臉兇相的獸醫試試。結果一到我手上就安靜了。摸頭，摸手，還趁機練習把脈，這老小子全程在我膝蓋上正襟危坐，連哼都不哼一聲。順利治療完，剛回到主人手上．．．”啊嗚啊!!”
又開始怪叫了，果然是欺善怕惡啊。
這個過程也讓我更加清楚動物的狀況跟在家的環境。原來小白是隻流浪狗，養到的時候就是成犬，所以雖然病歷上寫１２歲，其實是養了１２年，真正的年紀不太清楚。我怎麼看都是１４歲以上的老狗了。這麼老，治療有效嗎？我心想。
小葉則是一隻活力四射的１１歲邊境牧羊犬。老邊牧真的惹人憐愛，聰明又懂事，舉凡抽血上針回輸，治療全程配合，完全不需操心。比起小白來講，年紀與情緒都相對優勢，治療預後比較良好點才對，然而過程當中我發現一件事情：小葉的男主人會抽菸。治療過程他常常會失蹤個五分鐘，回來的時候空氣中就飄散著淡淡菸草味道。連治療過程都如此，菸癮應該不小。伴侶動物與人類相處的時間很長，因此一樣會接觸到人類環境常見的致癌物，菸草這種物質的致癌性，我想應該不需要多說了，總之我的心裡就逐漸的蒙上陰影。
兩邊都完成了兩次療程之後。過了幾個月的一天，主治醫師遇見我，拉到一旁說：”你知道那個小葉嗎？它的鼻子是一直沒復發，但是腎臟又長了一顆腫瘤，而且長超快，有一天突然吐血，還來不及送醫院就死了。距離發現腫瘤才兩個禮拜。”
那小白呢？ 在持續接受兩年的免疫治療（間隔逐漸拉長到三周一次）後，因為免疫治療完會出現腹瀉，所以停掉了。有個週六的早上，主人打電話來：＂胡醫師，你知道哪邊可以安樂死嗎？＂我心想難道腫瘤復發了嗎？控制了三年，是也該到時候了。結果一問之下，小白他老人家一直有會陰疝氣的問題，用針灸與軟便劑控制著，結果兩天前開始疝氣變硬，後來連尿都尿不出來，去某間２４小時的獸醫院，因為同時有心臟問題，獸醫不敢貿然動刀，連Ｘ光都沒拍就叫他回家。主人無計可施，只好找我。我東問西問，問到一個同學的醫院…
同學：蛤，幹嘛安樂死，叫他過來我幫他開刀啊。
我：真假，１４歲有心臟病耶。而且可能還不只，疑似１６歲。都被急診醫院退貨了。
同學：不開也是死啊。而且這手術很快啦。
對喔，我怎麼忘記這好同學本來就是外科高手。那就交給你啦，圓山站承德路上的張醫師（誰啊）
忐忑地過了幾個小時。看到同學傳訊息來：＂手術完成，１１點來，１２點動刀，１點就做完了，難怪尿不出來，膀胱都卡進去了＂。
＂身體很好啊。＂他還加一句。
雖然隔著line，但那時我同學看起來真的很像神。
小白手術做完隔天就拔導尿管自己尿了，確實身體很好。
文章寫完的現在，小白還健在，已經過了哇，快４年了，要１７歲了。
當然，這兩個病例的結果，並不單只是因為一個是吸菸家庭而另一個不是這麼單純。如前面所述，腫瘤是個多因子疾病，形成的原因既然如此複雜與漫長，治療的成敗，除了採用的治療方式以外，最主要的還是取決於患者自身的狀況，很難用單一個因素去論斷。但既然這樣，就更應該多管齊下，從各方面去改善。人與動物都一樣，均衡營養，遠離環境致癌物，再配合醫師的醫囑進行治療，才是面對腫瘤最正確的態度。
話雖如此，常常聽到人笑說，戒菸很簡單，幾乎每個老菸槍在癌症確診的同時就戒了。養寵物的我們，因為寵物的生命期比我們短，所以他們受到影響產生腫瘤的速度也比我們快，也可以說，也許他們正用生命告訴我們：
＂爸比媽咪，你的生活方式有些地方不太正確喔～＂
如果你是老菸槍，而你家狗狗確診了癌症的話，不如就聽他的，戒菸吧。